易中天:法治和現代文明社會的四層平等

很多中國企業家,尤其是民營企業家,忐忑不安。一隻腳跨在了國界外,手上拎著錢,隨時準備走人,但是又捨不得這片肥沃的土地和大好的商機。這樣的現象,其實是不正常的,一個真正的、現代的、法治的市場經濟國家,不該這樣。

中國社會從夏商周一直到現代,最根本的問題,就是產權沒有明晰過。正因為「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」,皇帝一發脾氣,就會沒收你的財產,你的買賣都是白白的,軍隊過來說搶就搶。產權不明晰的結果是,天下是誰的都不知道,國家是誰的也不知道。

《詩》云:「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濱,莫非王臣。」為什麼是王臣?講不清楚,只好「皇帝輪流做,明年到我家」。改朝換代,自亂循環,必然導致的結果是人治、禮治和官治。

家裡人不能講法律,家裡人要講親情、道德、禮讓。所以「以德治國」、「孝治天下」、「忠孝傳家」、「家國一體」等一系列的傳統思想就出現了。和皇帝說話,得先說「臣惶臣恐,死罪死罪」,皇上說「恕你無罪,說吧」,結果還沒開口,他就已經錯亂了,因為沒有真理可言。

原因就在於,中國過去的經濟基礎是農耕經濟,是小農經濟。而現在中國社會出現了很多問題,如「道德滑坡、世風日下、人心不古」,這一切都因為我們的經濟基礎變了。

產權明晰後的變革

當產權明晰到個人後,會發生什麼?每個人都變成了獨立的個體,他將獲得兩個特點:

第一是「獨立人格
第二是「自由意志

麼叫做獨立人格呢?就是單獨的個人,我不隸屬和依附於任何人,我的獨立人格是不可以侵犯的,這個獨立的人格不可以侵犯,建立在一個重要的前提下,就是「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」。

這是我的破房子,「風能進,雨能進,國王不能進」。同樣,每個人在內心深處也有一所破房子,這個破房子叫「人格」。

如果每餐飯都要向人討著吃,他怎麼能有獨立人格?他每吃一口飯都得說:「謝謝大爺」、「謝謝黨和政府」。但一旦有了獨立人格,他就擁有了自由意志。什麼叫自由意志呢?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,自由地處分自己的一切,包括:

  1. 處分自己的財產
  2. 處分自己的身體
  3. 處分自己的思想
  4. 處分自己的言論

說白了,就是我的錢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,我的身體想跟誰做愛就跟誰做,我的思想該怎麼想就怎麼想,我想出來以後,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。

市場經濟與契約精神

既然我們產權明晰,每個人都有私有財產,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,擁有自由的意志,那我們該怎麼相處呢?這就牽涉到市場經濟的第二個問題,叫「公買公賣」。如果產權不明晰,又不能公買公賣,那就不是市場經濟,那叫欺行霸市。

就像中國古代,某些商號要孝敬皇帝,但他們不能說這是買賣,不能公買公賣,也不能講價錢。所以在市場經濟中,公買公賣必須依靠「合同」。因此,市場經濟必然導致「契約精神」。沒有契約精神的經濟,就不是真正的市場經濟。

契約精神的基礎是「契約面前人人平等」

當我們在經濟生活中用契約來規範關係時,就可以實現企業與企業、法人與法人、自然人與自然人、自然人與企業的平等。而市場經濟帶來的契約精神,將會延伸到社會生活中,成為法律的一部分。

這樣一份全體公民共同簽訂的契約,就是「法律」。它規定了我們的社會行為:哪些行為是可以做的,哪些是不可以做的。當這個契約簽訂完畢,便確立了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」。

比如,我們自由地簽訂了一個契約,規定「盜竊是犯法的,要坐牢」。你同意了這個契約,接著,你根據自己的自由意志選擇了「盜竊」。因此,為了尊重你的自由意志,根據法律契約,你必須坐牢。

人類與自然界的約定

不是所有問題都是法律解決得了的,比如自然科學的問題,誰對誰錯?如果一個國家,法庭判處某學術論文觀點錯誤,那就「滑了天下大稽」了!

我們共同約定「1+1=2」,我們共同約定「在一個平面上兩點之間距離最近的是直線」,這是一種約定,所有人都認同。

  1. 不需要證明的約定,稱為「公理」
  2. 由公理推導出的結論,稱為「定理」
  3. 定理推導出其他結論的過程,稱為「推理」
  4. 最終推導出的結論,稱為「假說」
  5. 當這個假說一旦被證實,它就成為「真理」

真理成為了「全民的共識」,也就是所有人在這個契約上都簽字認同。因此,「真理面前人人平等」。

還有一個問題就是道德問題,科學管不了道德,法律也管不了道德,那麼,道德問題由誰來管呢?在西方世界,這份契約是跟上帝簽訂的。西方簽了兩次:

  1. 第一次簽的契約,叫「舊約
  2. 第二次簽的契約,叫「新約

簽訂這些協議後,確立了「上帝面前人人平等」。

  1. 契約面前人人平等 
  2.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 
  3. 真理面前人人平等 
  4. 上帝面前人人平等 

這四個平等全部來自 「市場經濟

從傳統到現代的轉變

傳統中國社會的關係是「家國一體」,君是父,臣是子,地方官是父母官,軍隊是子弟兵,單位和單位是兄弟單位,血緣關係和泛血緣關係構成了社會,這樣的社會絕不可能是法治社會。

婚姻制度在傳統社會中,是人身依附關係,妻子與馬匹一樣,任由丈夫騎打。在傳統社會中,打老婆不犯法,怕老婆則被視為可笑。但在市場經濟國家,婚姻關係就是契約關係,任何行為都應受到法律約束。

傳統社會中的家國一體關係將逐步被契約關係取代。人際關係不再以血緣或泛血緣關係為主,而是以契約和法律來規範。這種轉變將推動中國社會向真正的法治社會邁進,並推動中華文化和華夏文明的變革。

80後、90後,甚至00後的中國年輕人,已經開始展現出這種趨勢。他們的自主意識、自我意識、法制觀念和契約精神比我們這一代人更強。他們與上一代相比,將是完全不同的一代中國人,未來的中國人將更加強調「獨立人格」和「自由意志」。

法治中國和市場經濟 ,這樣相互旋轉以後,會怎麼樣? 會徹底改變中國人的國民性,這是傳統與現代的分水嶺,我們將從「血緣關係」轉變為「契約關係」,這是現代社會的基石。

隨著中國逐步完成從小農經濟到計劃經濟,再到市場經濟的徹底轉變,中國只要一旦完成了這個轉變,整個的文化和文明將發生巨大的變化,傳統社會結構也將改變。

市場經濟改變中國命運

市場經濟不僅改變了經濟關係,還會影響到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,領導人是否更替已不再重要,一個法治社會將用契約來規範人際關係,法律將保障市場經濟的公平運行。當我們的一切關係由契約來約定,當我們的所有行為由法律來規範,中國的社會將徹底改變。

法治中國與市場經濟的相互推動,將徹底改變中國人的思維方式和國民性,使中國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占有一席之地。市場經濟和法治的中國,將共同推動中國走向民主化。

要真正改變中國的命運,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,市場經濟是唯一的出路。